等小五子礼礼貌貌地笑着道谢告了别,举着两只风车走近,乔奉天见了他便转头看过来时,郑斯琦才隔着远远的距离一竖食指,示意他别出动静。
林双玉不多说,自顾自领着莫名的小五子转头上楼。乔奉天上车的时候,郑彧乐得车里乱窜挽着他不放,郑斯琦发动了车子也没多说什么,只一句。
“天快黑了,不想回家就先去我家。”
乔奉天没回话,郑斯琦当他是默许。
“是你母亲么?”郑斯琦把水杯也放在茶几上,看他眉间的那颗暗红色的痘子,“刚才那个。”
乔奉天拿起杯子没喝:“是。”
郑斯琦就没问了,盯着他咽了口白水,把冰凉的杯子贴上了正发着烫的侧脸。乔奉天张了张嘴,抬头看了郑斯琦一眼,又低头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措辞我都准备好了,你又不往下问了,堵得我……”
郑斯琦抱着胳膊笑:“那你就说。”
“你得先给我个引子。”
郑斯琦便隔着半身的距离,在沙发上坐下:“好,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打你?”
郑斯琦知道乔奉天并不是真的想说,他从来不是会四处宣扬和昭彰自己的人,他相信。郑斯琦看他波动着的神色,猜得出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可倾诉的趋势,需要的是旁人一个探寻的姿态。他想别人现在去敲一下门,确定自己正被关注的事实;至于这门开不开,自己是不是个值得他袒露的人,由他自己决定。
分析起来,挺无理取闹的一个诉求,可郑斯琦理解得了。
果真乔奉天又不作声了,犹豫着摩挲着玻璃杯。
干坐着等,都尴尬。郑斯琦便自然地伸手拉开了沙发边的落地灯,把茶几上的Kindle取过来,随便点开了本《乡土边的中国》,低头推了下眼镜。
乔奉天惊异地一点儿感觉不到被晾着的尴尬无措。
被打一巴掌真不算什么,擀面杖子带着风呼呼地抡下来劈在脑袋上,也不是没有过。快慢之差罢了,委屈郁结忿忿和不甘全吞得下,但又的确疼得难受。他跟着郑斯琦进了电梯才觉得不该来,来了说什么,讨什么呢,郑斯琦三言两语就抚得平他的焦郁不假。
他一个笑就能拨乱自己的思绪不也是真?
可真舒服啊。
就和他这么并肩坐着,哪怕不说话,气氛也能在他的拿捏之内。乔奉天透过余光去看他低头似专注非专注地阅读的模样;额发垂下来两三绺,搭在镜腿上,落地灯的暖光镶在镜片的边缘处,给他的面庞添了一个最突出的高亮处。
尤嫌看得不够细致,心有不甘,便极其小心谨慎地多转了点头,继续用目光描摹他侧面的轮廓,从鼻尖到膝头,犹如一笔勾成的那般利落,笔触又分外和缓温柔。虽然挨不到肩,但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属于成年男性的温融温度,要么像一束光,要么就是一株树。
书读了差不多百分之二,乔奉天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搁,磕出清脆的一声响。郑斯琦应声抬头,支着一边的太阳穴去望他,像始终在时刻准备着。
“她打我是因为……”乔奉天顿了一下,“你见过吧,应该知道吧,就我们这种人,能藏就藏,但一旦跟家里出柜了之后……会怎么样其实很明白。”
鸡飞狗跳,鸡犬不宁,郑斯琦在心里说。
“这都挺正常的,真的,她接受不了就必然会有所反抗,我这个人不合她的意,背着她能接受的道德底线而去,那肯定就……”
乔奉天摸了摸后颈。
“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乔奉天犹豫了一刻:“初三。”
初三?
郑斯琦一瞬间的惊异没来得及过滤遮掩。
初三的乔奉天该才有多高,应该还没染过发,没打上耳洞,没这么有所防备,没把自己一层层裹这么紧吧。初三,初三,初三,那不就还只是个青春将将翻碾开的小孩子么?
乔奉天看着郑斯琦正变化的细微神态,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打吗,那时候?”
乔奉天笑着点头:“打。”
“就,也像今天这样。”
乔奉天还是忍不住扬嘴巴:“嗯,比这更凶,扫帚把擀面杖火钳子,抄什么抡什么。”
郑斯琦又确认了一遍:“你当时只有初三?”
乔奉天点头:“准确说是初二升初三,当时也就你们家落地灯高。”抬手指指他身后。
郑斯琦长久没再言语,盯着乔奉天的眼睛。
不太好的回忆,封在箱子里陈旧又残破,乔奉天就没打算再拿出来给别人看。可如今遮一半露一半地掸了灰,摊在掌心递上去,看郑斯琦因为这点儿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的东西而有情绪的变化,心里一下子就开了一扇飘窗,敞亮自在了许多。
想法幼稚得像个未成年。你看,我吃了这么多苦,你都不相信了,可我觉得一点儿都没什么,我是不是很酷,是不是很厉害?
把伤痛当成可炫耀的东西,莫不是企图对方能把自己看得更高些,更值得平视些。
“疼吗?”郑斯琦问。
乔奉天不明白他是问今天的这个,还是以往的那些。
“还行。”乔奉天拨了下刘海儿,“不是很疼,我不怎么怕疼。”
郑彧从厕所里出来,一边儿低头搓着手,一边儿碎碎念叨。她小跑了两步往沙发上一扎,滚了两圈儿贴到乔奉天的怀里。乔奉天虚抬着手护她的脑袋,拨去她脸上贴着的一绺头发。
“洗掉啦?”郑斯琦探头问她。
郑彧摇头:“没有,搓了好久都搓不掉。”一边说还一边不死心地抠那块印泥盖上的风车。
“不说洗不掉就洗不掉么?”郑斯琦去拽她的胳膊,把她洗手濡湿的袖口往上翻折。
“嗯是这样……”郑彧噘了下嘴,把手往头上一举,“可是嘛。”
可是糊成一团儿就不好看了啊。
乔奉天把她肉爪子一牵,转过头往自己脖子上指:“枣儿来看一眼我这个,是不是跟你手上的差不多。”
郑彧支起上身看乔奉天脖子上的红迹,又低头看自己手上的绯红一团儿:“嗯,一样!”说完便伸手去抚,“热热的,烫烫的!”
“你的那个章是普通章,给我盖章的那个章是电热的。”
“真的啊?”郑彧一脸纯真。
郑斯琦坐一边好险没一口呛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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