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中，虫群像退潮的海水一样退走，中途又分成无数细缕，冲向自己栖居的坟头。
虫群离得远了，噪音小了不少，而敲打铜锣的声音则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眯着眼睛朝声音传来方向望，就见远处有一盏红色的灯笼飘来飘去，从灯笼里耀出来的光，照亮了一个高瘦的身影。
“老黑？”我试探着唤了一声。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晃着灯笼穿过一片片坟头，朝这边走来。
等离得近了些，我才看清那人的样子。
他和老黑一样，也是整张脸干干巴巴，像干尸一样，不同的是老黑平日里总是一副贱兮兮的样子，而眼前这个老人则极有威严。
他穿一身老式的工人装，纯白色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手中拎一盏红灯笼，光线照亮了他的大半个身子和小半张脸。
怪了，他手里明明没有拎锣，可从他那边却不断传来打锣的声音。
老人走近前来，举着灯笼照着我的脸，疑惑地问了声：“鬼娃？”
“啊？”我当场被他问懵了。
鬼娃是谁？
他可能是认错人了，又盯着我看了一阵，便摇摇头，将灯笼放下。
“小六，上药。”老人将视线转到老周那边，侧着头朝什么东西说了一句。
老周身上有好几道泛着绿光的血痕，俨然是之前被虫群包围的时候，让虫脚刮伤害的。
很快，老人身后就蹿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影子，我瞪眼一看，竟然是只硕大的黄鼠狼。
我心说这只黄鼠狼弄不好已经成精了，动作和人类非常像，身上还穿着一件丝绸做的长衫，他来到老周跟前以后，先将手里的铜锣挎在肩上，锣锤别在腰带里，而后又从怀中掏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塞进老周嘴里。
老周闷哼一声，皱着眉头醒了过来，黄鼠狼凑上前仔细看了看老周的脸，点点头，又退回了老人身后。
大约过了三四秒钟，老周才摇摇脑袋，彻底回过神来，他一看清眼前的老人，赶紧起身，朝着老人抱手作揖：“黄大仙。”
黄大仙？
这老头……也是个黄皮子精？
老人不动声色地盯着老周，从他那双没有任何光彩眼睛里，我看不出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
老周拍了我一下：“快向大仙行礼，这是规矩。”
我也学着老周的样子，朝老人抱了抱手：“见过黄大仙。”
也不知道加上“见过”这两个字合不合适。
老人将视线转向了我，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突然浮现出一丝光泽：“你叫个甚？”
“郭海洋。”
“你为甚会用寄魂庄的罡步，哪个教你的？”
我用的罡步，是寄魂庄的罡步？
可寄魂庄又是干什么的？
老周似乎对眼前这位黄大仙极为尊崇，见我半天没吭声，赶紧又拍了我一下：“黄大仙问你话呢。”
我这才开口：“这是我从梦里学来的，姚玄宗说，这是机缘所得。”
“姚宗师？他还活着啊。”
黄大仙十分感慨地叹了一声，眼中的光彩变了好几变，之后他就一边念叨着：“机缘所得，机缘所得，我懂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边转身朝坟地深处走。
老周赶紧招呼我跟上。
我觉得，那个小点的黄皮子精，可能是黄大仙的儿子，黄大仙一路都紧紧牵着它，不过它好像有点烦，好几次都试图扒开黄大仙的手，不过都没成功。
走着走着，周围的坟头就变得模糊起来，不是起雾的那种模糊，而是周围的所有光景仿佛都变成了水中的倒影，有人在水中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荡漾，所有倒影都开始颤动、破碎。
当视线中的光景再次清晰起来，坟头已经消失了，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条幽深古巷。
黄大仙停下来，回头对我说：“如果不是我一直抓着它，它又要跑到外面去害人咧，这孩子被罗刹抽咧元神，脑子不大清澈。”
我反应了一下，才知道黄大仙说的，是跟在他身边的小黄皮子。
虽然不知道黄大仙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但还是赶紧点点头。
老周拿出名章给黄大仙看了一眼，黄大仙点点头，示意他进巷。
我也学着老周的样子，反手去拿背包里的名章，黄大仙却朝我摆摆手：“你就不用咧，以后这地方，就和你自己家一样，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话弄得我又是一脸懵，怎么这位黄大仙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可我完完全全没有见过他呀。
“去吧，去吧。”
黄大仙拍着我的后背，笑着将我推进了巷子口，好像迫不及待想要让我进去似的。
老周也是一脸的问号，不过他没朝黄大仙那看，只是一直看着我。
在巷子里走了一段距离，我们俩同时回头张望一眼，就见巷口已经空了，黄大仙已无影无踪。
“什么情况，”老周问我，“你认识黄大仙？”
我挠了挠头，摇头：“没啊，头一次见。”
“那他怎么对你这么好？”
“这事儿我也纳闷呢，那个黄大仙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他是功曹山的守门人，据称是个和行会、沙鬼帮都有交情的狠角色。”
确实是狠角色，连星力都镇不住的三尸虫，老头子一出场，直接吓得跑没影了。
我问老周：“那个黄大仙，真是黄皮子变的？”
“那谁知道啊，反正大家都这么叫他。我得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啊，黄老爷子虽猛，但放眼整个功曹山，他还排不上号，能在这地界做生意的人，全都是些能耐滔天的大拿，进了山，咱们不管做什么都要尽量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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