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来时，姜佛桑看邬夫人的牌位，有慨叹，有惋惜，别无更多波澜。
这次却多了些复杂之感。
萧元度见她垂目站着，拉着她上前两步，在灵位前跪下。松开手，一言不发叩了三个头。
姜佛桑也只好照做。
萧元度先起身，而后拉她起来。
“夫主，要不出去走走，或者——”
姜佛桑提议去庵堂外转转，或者自己先出去留他与邬夫人独处片刻也行。
话到一半，被迫停了下来——萧元度从自己颈间取下一物，微俯身，给她戴了上去。
待他重新直起腰，姜佛桑拿起看了看，莹透温润、雕刻精湛，是那枚曾经引起过风波的龙凤重环团佩。
姜佛桑顿了顿，道：“这是阿家留给夫主的，妾还是——”
说着便要解下归还给他。
萧元度将她的两只手都包裹在掌心，道：“这是阿母留给我的仅存的一样物事，我随身带了多年，但是我想，阿母会很乐意看到我将它送给心爱之人。”
时至今日，他终于愿意承认小六说得是对的。如此好的儿妇，他想，阿母必会喜欢。
姜佛桑沉默良久，抬眼望他，“夫主当真想好了？”
萧元度点头，他想得再清楚不过。
姜佛桑垂下眼，片刻后，笑了笑，意味不明。
像是有意提醒似的，低喃了一句：“我以为夫主是讨厌我的。”
这话，萧元度跟她“告白”的那日她没有问，偏在此时问出，不免有些煞风景。
萧元度倒不觉得煞风景，他也从不觉得自己那些情绪能瞒过姜女。
讨厌吗？或许曾经是讨厌的。
不过他所讨厌的是传闻中的姜七娘，前世的姜七娘。
至于眼前人，若无前世印象作祟，单论对她的感觉……
“我并不讨厌你。”萧元度抬手，抚着她的半边脸颊。
就算讨厌，他讨厌的也是总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的自己。
随着相处的时日越久，对她了解越多，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越想要走近她、得到她。
可她偏偏是姜七娘，是他本该厌恶疏远之人。所以有那么一阵，他很有些厌恶会对姜七娘动心的自己。
去岁一整年他几乎都处在这种矛盾与挣扎中，时好时坏，时冷时热。大概也让她受了不少委屈。
“阿娪，”萧元度注视着她，眼底是挚诚与慎重，“我知道，以往我确有许多不堪之处，让你受尽了委屈。今日当着阿母的面，我答应你，以后再不——”
姜佛桑抬手遮住他的唇，没让他继续往下说。
偏头看了眼外面，“不早了夫主，咱们快回罢。”
萧元度眯眼看了她片刻，忽而轻笑一声，握住她那只手在掌心啄了一下，又看了眼母亲的牌位，而后揽住她的腰：“走罢，也别让他们等久了。”
从落梅庵出来，姜佛桑微松了口气。
她与萧元度的恩怨纠葛，与他的母亲无关，当着已逝之人的面做戏，总归是有些别扭。
别扭的还有颈间那枚团佩，似乎还带着萧元度的体温，滚烫的，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萧元度不让摘，她便只能戴着。
罢了，总有归还的一日。
届时萧元度只怕会后悔今日冲动将团佩送出，主动找她要回且不及。
-
萧元度所料不错，萧府内，众人都在翘首以待。
姜佛桑先回了趟扶风院，良媪等人着急忙慌为她更衣，来不及重新梳妆，止稍稍整理了仪容。
萧元度倒是一点不着慌，很有耐性地在外间等着，还告诉她慢慢来、不必急。
姜佛桑到底也没敢多耽搁，很快出来，随他去了主院。
两人步入正厅的瞬间，无数双目光望过来，才知不止自家人，两位叔父以及诸位堂兄伯和堂娣姒都在。
这么多人就等着他俩，姜佛桑这下假羞也变成真羞了。
趋前见礼，直到坐下，脸颊都止不住发烫。
萧元度撇过头，见她满面绯红，一侧嘴角不由扬起。
萧琥大约是知道他们去了落梅庵，虽等得面黑，也并没有出声训斥。
佟夫人仍旧是一副笑貌，稍问了两句便吩咐人开宴。
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席间，二叔父萧熊对萧元度夸口不迭，“侄儿去巫雄历练一趟不亏！这变化大啊！方才差点没认出。”
说没认出有点夸张，不过萧元度的变化也是有目共睹的。
黑了些，瘦了些，却别有一番精神面貌在。
平阔眉宇间以往总有股挥之不去的凶戾劲儿，对谁都如世仇。如今凶戾劲儿变成了峥嵘气，整个人大不一样。
三叔父萧豹点头表示赞同。
萧琥放下酒樽，扫了五子一眼，对两个弟弟道：“才成个人样，你们不必如此夸赞于他，免得又不知天高地厚。”
萧元度嗤了一声，不留情面。
萧琥眉毛一竖，眼见要发怒。
姜佛桑忙低声提醒：“夫主当敬二位叔父一樽水酒才是。”
欲要亲自为他斟酒，萧元度按住她的手，“我自己来。”
将面前酒樽斟满后，举起，道，“蒙二位叔父夸赞，愧不敢当，先干为敬了。”
话落一饮而尽。
萧熊都有些受宠若惊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笑呵呵与兄长道：“果然长进了、长进了。”
萧琥面色这才好看一些。
既是接风宴，少不了舞乐伎，不过一支舞未跳完就被萧琥挥退了，“聒噪！”
佟夫人颔首道是，“不若一家子安生说会儿话。”
萧彰旁边坐着的何氏忽而捂住心口，一副欲呕之态。
佟夫人注意到了，忙问：“可是身子不适？”
何氏见众人都朝她看去，娇容一红，低下头呐呐无言。
萧彰却不见忧色，嘴角还隐隐带笑。
罗氏、郑氏和吴氏几个挤眉弄眼，“伯母勿要操心，这是喜事呢。”
一听喜事，佟夫人立时了然，“阿彰又要做父亲了？极好，极好。”
堂上恭贺声一片，萧彰红着脸拱手还礼。
姜佛桑看在眼里，觉得当日青庐之事属实是自己多心了。
听闻萧彰与何氏感情极好，成婚以来从未红过脸，两人去年底才得一子，何氏这又怀上了。
不管怎么说，确实是件可喜的事，姜佛桑也笑着送上了祝福。
佟夫人的目光忽然落在了她身上。
“我若没记错，五郎比阿彰还要大上两岁罢？阿彰都要再为人父了，”佟夫人笑了笑，“五郎如今大有长进，家已成、业已立，若儿妇能再为萧家添得一丁……”
厅内为之一静。
方才还聚集在何氏处的目光转瞬间全都聚到了姜佛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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