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瞥见地上的袍子,那罗延心里一跳,犹豫了,磨蹭不走,见机问:
“世子爷,这袍子,属下给烧了?”
“嗯。”晏清源心绪似已平静,眼皮都不再抬一下。
人出来时,迎上晏清泽,那罗延打个哈哈手里还拎着人呢,不想多说,晏清泽的目光却紧紧盯着他手里那一团物件:
“那罗延,你鬼鬼祟祟的,拿的什么?”
那罗延苦笑,抽了抽鼻子:“七公子,属下哪里鬼鬼祟祟了,这东西,是世子爷不要的,让我去烧了。”
话音刚落,晏清泽一把夺过,借着廊下的光亮,咦了一声:
“这是阿兄的吉服!怎么能烧!”
那罗延忍不住暗道一件陆归菀补的烂袍子,穿的快看不出色儿了都……话没出口,再定睛,晏清泽已经抱着袍子进屋去了。
“阿兄!”晏清泽有点心虚,悄悄把袍子一放,听晏清源轻应了声,他不敢上前,唯恐一个掩饰不住前功尽弃,便支支吾吾的试探,“你,你不去陆姊姊墓冢那看看呀?”
“我去那做什么?”晏清源把书放下,微微一笑。
笑的晏清泽心底凉透,他一愣,看着兄长毫无异样的面孔,不禁舔舔发干的唇:
“我以为,阿兄会想过去拜祭一下。”
晏清源嘴角扯了扯,没有说话,余光早瞄到被七郎放到案旁的衣袍,顿了顿,道:
“你怎么又拿回来了?”
晏清泽紧盯着他,分明想从兄长的神情里瞧出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显然,让他失望了,兄长看起来,和平日里,已经别无二致。
“哦,好歹是个念想,阿兄为何要烧了,日后,要是想陆姊姊了,有个物件在眼前不好吗?”
“不好。”晏清源淡淡道,双手一覆脸颊,顺下来一把,再挪开,他睁着微微泛红的眼,状似累了,“我后天就启程去冀州巡边,你跟着去吗?”
晏清泽一颗心登时被攥得死紧,契丹生事,他是知道的。
“我不去了,我想留东柏堂跟着值房的人学理事。”晏清泽飞快地拿定了主意。
晏清源蹙眉笑看他:“怎么,你不是说要给我当大将军?心思几时变的?”
晏清泽尴尬笑笑:“一时半会的,我看阿兄也不会让我带兵出征,不如先学点别的。”
说完,对上晏清源那双惯看透人心的眸子,又黑又亮,一船清梦压星河似的,晏清泽忽就被定住了。
可是,等了片刻,见晏清源又忽的笑了:“也好,那你就留邺城吧。”
晏清泽不大放心,瞄来瞟去的,心一横,索性说道:“阿兄,你这么看着我,是不是以为我把陆姊姊救了,因为,那一箭你射偏了?”
不等他开口,晏清泽一鼓作气,理直气壮的赶紧补完,“阿兄要是信不过我,去把那坟再刨开来看,看陆姊姊在不在里头,箭是偏了,可陆姊姊流的血可不少。”
说到这,晏清泽莫名哽咽,把脑袋一耷拉,像是困顿极了的小鹌鹑:“陆姊姊死了,阿兄,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陆姊姊啦!”
晏清源半晌没动。
听晏清泽在那低低地抽泣。
忽然,他把书一推,倦怠道:“够了,你不用一遍遍提醒我,去吧,我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月华如练,冷风如水。
日头从东方升起,从西山落下,晏清泽觉得一天天过的快极了,这期间,兄长巡边,又回晋阳,集合大军亲征契丹,十二月份的时令,雪花开始慢慢飘到乌沉沉的水面,齐王晏清源昼夜行军,与他的将士们,急驰于打脸的雪粒子里,天上,寒鸦掠过,从干枯的丛林中惊起,地上,是契丹人留下的马粪,从西边走,顺着长堑,逼近青山,再过白狼城,最终抵达昌黎,四千铁骑便将契丹人截了下来。
至于兄长后来是如何登临碣石山,苍穹之昴下,星汉灿烂里,又是如何远眺沧海,遥寄神思,晏清泽也只能于想象中勾勒了。
而日头照例走得飞快。
几度东风,几度星移,当杜鹃自在来去,倏地从水畔向田畔葱郁的白杨林间扎进去,只剩一抹点翠,一闪,彻底隐进了丛林深处,这个时令,漫山遍野的花,红艳艳,白莹莹,接住一句句自杜鹃而来的“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散落在生生不息,已经不知过了多少载见证过多少浮华变迁的大地之上。
大地依然没变,从须臾走到永恒,亘古以来,莫不如此。
热风打小小的院子里走过,花树下,立着发呆的晏清泽,他的手里,拿着一封短函,他读的书,所认识的字,都在眼下派上了用场:
“五月二十四日,菀白:岁月如驰,近四载既过,恍似华胥一梦。吾亲朋故旧,零落殆尽,今节同时异,物是人非,追思旧事,犹在心目,痛可言邪?而吾过已大矣,行已亏矣,然身躯尚在,精神犹存,余生唯愿奉先人丘墓,担幼子教化,再有余力,或可山海洗砚,著书立说,去陵嚣之气,洗铅华之尘,旧梦一场,淘汰俱尽。
汝之爱护,吾负矣。
北地寒暑难适,汝宜自慎,今后之别,勿我为念,南望于窗,临行草蹙,辞意不周。
珍重复珍重,菀白。”
晏清泽不忍再读,手一松,那张纸片便悠悠坠地,空空如也的院子,独他一人,他知道,是晏九云最终放走了人,这大概是晏九云的慈悲,又或许,至始至终,也都是陆姊姊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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