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君道：“黄二喜同志，你看，我把那半包烟和饼干上交给了连长，连长说‘一营长抽烟，他见了交给他，咱们的战士都不抽烟，就不要惯那坏毛病了，饼干看哪个战士喜欢吃就给他吧！’咱们的战士大多是红军老战士，黄二喜同志，他们都没有抽烟的毛病，我看你也就把这个坏习惯改了吧？”
黄二喜心悦诚服地点着头，道：“排长，你这么一细说，我真的甚都明白了，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犯这个错误了！抽烟这毛病我也改！”
冯君微笑着点点头，道：“那好，我相信你，这件事咱们就算过去了，不再提了！”
两个继续向北走着，冯君看了一眼黄二喜，道：“黄二喜同志，我想问你个问题，那天你说你虚岁都二十九了，这在国军队伍里也算是老兵了，怎么还连子弹都不会装呢？你原先在哪个部队？做得是什么工作呢？”
黄二喜苦着脸道：“排长，我哪是甚老兵啊，我是被抓壮丁抓来去的！”
他看了一眼冯君，道：“排长，我看你是个善心人，我就把我心里的挖抓事给你说一下！”
冯君点头道：“黄二喜同志，你说吧！”
黄二喜道：“排长，我是本省东北方向的天镇人，是天镇石牛庄人，那是去年阳历九月初，鬼子打到了我们天镇境界，村里人都慌慌的，这眼瞅着地里的莜麦就要熟了，鬼子咋可来了，排长，莜麦这东西蹄口松，熟了要赶紧收，不然一季就白忙活了！”
冯君点头道：“我吃过你们山西莜麦烙的饼子，可好吃、又耐饿！我听给我烙饼的嫂子说莜麦面跟一般面不同，都是炒熟再做别的饭食！”
黄二喜高兴地道：“排长你是说对咧，我们山西的莜麦面就是不但好吃还耐饿，我们那里还有句老话叫‘四十里莜面三十里糕，二十里白面饿断腰’！是前头走西口的人一代代传下来的！”
冯君微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黄二喜道：“就是说早上出门赶路，吃一个白面馍走上二十里肚子就叫了，吃一个玉面发糕能走三十里，吃一个莜面馍走四十里路不会饿！”
冯君笑道：“这些老话形容的还真贴切！”
黄二喜道：“这说莜面的老话可多了，你比如说‘一面光来一面啬，香煞煞一顿不吃想得慌’——”
黄二喜猛然醒悟过来，忙陪着笑道：“排长，你看我，给你汇报思想情况着，咋可扯到这上面来了！”
冯君道：“黄二喜同志，今天找你不是听你汇报的，是找你谈心的，可以随便慢慢聊，你刚才说的这些我还挺喜欢听！”
黄二喜高兴地道：“是不是排长？我们那儿还有一首割莜麦的歌呢，我也会唱呢！”
冯君笑道：“是吗？那你现在能唱两句吗？”
黄二喜道：“这有甚麻达呢！”
黄二喜说到唱歌，一下子象变了一个人，挺直了腰杆、眼里放着光，身上的卑琐之气瞬时不见了，只见他一沉腰、运气唱道：
哥勒哥我在山顶以上，
手拿镰刀嘶喽顺喽，割莜麦，
小妹妹你，白格胳膊银手镯镯，
手拿铲铲格丢格嘣刨山药（亲亲）。
哥勒哥我在山顶以上，
手拿镰刀嘶喽嘶喽割莜麦，
小妹妹你走在那些山里、洼里沟里岔里对坝坝那圪梁梁上，
你白格胳膊银手镯镯，
手拿铲铲，格丢格嘣刨山药，哎嗬啦亲亲。
冯君入迷地听完黄二喜的歌，微笑道：“真好听，跟我们陕北的信天游差不多呢！”
黄二喜道：“就是差不多，都是走西口的人人，聚在一起喝酒酒、拉话话、唱歌歌，咋能分得清呢！”
冯君微笑道：“刚才你说到快收莜麦了鬼子打来了，那后来呢？”
黄二喜道：“莜麦这东西不敢耽误，你看它上面的杆杆一泛黄第二天就得赶紧收呢！村上有人说瞎不了收麦，他碰见了赶到盘山的国军守兵，国军把咱们天镇看得重呢，说咱们天镇是甚门户咧，派了重兵咧，咱们的盘山险着呢，这么多兵守着，鬼子难打进来呢！排长，我家里在村子里比起来还算殷实，家里还有一头白鼻梁骡子呢，那几天东南几里外的盘山上炮弹声就没歇停过，我们还说恐怕蒋委员长过年也就是这个样子。那天早上，听不见盘山上有动静，有人说国军丢了盘山，连夜撤到县城了，果不然，日军又围着天镇县城打，天上的飞机飞过来飞过去，到县城上头撂炸弹，我心里那个着急，想着赶紧能把莜麦收回来，我抓紧炒干上几袋子，藏起来就放心了。这天下晌我到地里看，有三亩上边杆已经泛黄了，黑咧我就把车子收拾好了，叫我婆姨给我烙好了饼子，第二天天刚亮，我就套上我的白鼻梁，拉着车子赶到了地里，有两户跟我一样也是起了大早来割麦，我正割着，就听北头那家人喊‘瞎了，县城丢了，国军都跑了’，我抬头一看，从北面黄登登一片国军向这边过来，那两户推的是独轮车，往车上撂了几捆莜麦推着就往回跑，我的是大车，我急火火装了几捆舍不得撇下剩下的，忙活活又装了几捆，刚想走撤下来的国军就到了我地头里，一个国军就喊‘连长，这儿有个大车，拉东西正好’，一个长官就过来了，说‘那就征用了’，那些国军就把木箱子、重机枪了啥的撂倒我车上，一会儿就装满了，一个国军要拉我的‘白鼻梁’走，我这才醒过来了，他们这是要把我的‘白鼻梁’和车子拉走啊，这可是我屋里的全部家当啊，我忙扑上去，拉着缰绳给他们跪下了，我说‘长官，我屋里值钱的家当就是这头骡子跟大车，求求你们给我留下吧’！那个连长上来一脚就把我踏倒了——”
黄二喜学着国民党连长的样子道：“他说‘他妈的，老子拼了命打鬼子为的啥，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小百姓的命，老子把命都豁出去了，用你个骡子还不情不愿的，拉走’！我还是拉着缰绳不松手，那个连长就掏出了手枪，说‘你放不放手，不放手老子一枪崩了你’，我这才吓得放了手，眼看着一个国军赶着我的车子走了，后面的国军成片的跑过来，那个连长叫住了一个国军，叫那个国军把肩上的重机枪让我扛上！”
黄二喜的眼泪淌了下来，他伸手擦了一下，道：“排长，我这才后悔起来了，你说我咋这么瓜的，当时把白鼻梁跟大车叫他们拉去就算了，我赶紧跑了回家去也就行了，弄得到现在连人都贴赔进去了，也不知道婆姨跟娃娃咋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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