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燕无妄，十二岁的时候稀里糊涂在苍云当上了兵，天然的野性慢慢被驯化成了纪律和刚毅，过去的记忆也慢慢模糊掉，使她融进了模糊的人群中间。除了守着这座边关，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地，但是总觉得有什么在远处，很远的地方呼唤着她，时常令她夜不能寐。
她在军里待了六年，习惯了升篝火守夜躲在帐篷里看大雪的日子，那天她乒乒乓乓打木桩打得胸胆舒张一层薄汗的时候，被大师兄叫去说她该出去见见世面了。
于是燕无妄领了盘缠，离开苍云堡，乘车去了洛阳。她不喜欢和生人说话，一路就在看沿途的风景：原来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终年刮风经常下雪，稀疏的杨柳长在河堤边很美，山脚下大片大片半人高绿盈盈的野草很美，洛阳郊外金黄还有赤色的树叶扑簌簌落下来堆在路边也很美。她想找到那个呼唤她的所在，一路生怕错过了什么，但什么也没有遇到。
一路劳顿她找了个旅店准备休息，旅店里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人让她觉得很稀奇，便索性靠在门边上花整个黄昏的时间来看人。
天快黑的时候通铺间来了个书生，生得分外干净，眼睛明亮，一身素净的水色青衣背后背着一把琴，走到这间乌涂涂的屋子里来时仿佛整间屋子都被他照亮了。
燕无妄看得有点呆，居然有长得这么漂亮的小伙子，苍云堡那些天生皮糙肉厚的浑小子简直没法比；她就这么盯着人家看，直盯得对面心里发毛，撂下背囊走到她跟前：“请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没有没有！”燕无妄突然间觉得不好意思，“从没见过您这么好看的人……”
“不，女侠你就很漂亮啊。” 书生对无妄微微一笑。客套话到了无妄耳朵里格外地中听，而且头一次有人叫她女侠，她就更不好意思了。
“先生是长歌门的人？”她问道。隔壁师姐教过她，背一把剑的是纯阳，两把窄剑的是七秀，腰上一把大剑的是藏剑，背上背着琴琴底插着剑的是长歌；长歌门建在千岛湖上，长歌弟子都饱读诗书温润儒雅气宇不凡；师姐还说她曾经喜欢过一位长歌姑娘差点就能在一起，但是后来那姑娘嫁人了。
“是。在下付青云。”
“在……在下燕无妄，叫我铁骨也行。”
“女侠好名字。”
“先生也是，先生也是……”
无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讲话，在苍云堡最有学问的是风夜北军师，军师受北地民风浸染已久也会喝酒骂人，可是面前这位完全是个南方来的软书生，那一套文人的规矩她根本不懂：他们的对话也就在这终结了。
洛阳已经入了秋，晚上很凉；无妄睡着睡着觉得冷就蜷成了一团，没发现她的被子已经被付青云卷到了身上。到了后半夜无妄睡伤风了，鼾声越来越重，就把旁边觉轻的付青云给吵醒了。
青云平白无故被吵醒很生气，在长歌门那么清静的地方还没发生过这种事，他就伸手在燕无妄脸上乱摸，捏紧了她的鼻子——
燕无妄被憋得腾地坐起来，怒气中烧拎起铁拳就要往付青云脸上招呼，突然想起不能给漂亮先生打破相了，就一把推倒了青云，去摸自己被抢走的被子。
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燕无妄拉着付青云的被角往外夺，付青云不干，说你抢我被子干什么，无妄说是你先抢我的赶紧给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都在气头上的两个人就扭打了起来。
最后燕无妄把付青云按在床板上骑在他身上别着他胳膊问他服不服，青云连叫了两声服之后无妄松了手，乱摸一条被子裹到身上睡了。
付青云还在忿忿不平地揉被别痛的膀子，念着大丈夫威武不能屈，又小声叨咕母老虎母狼云云，也慢慢睡着了。
早上起来青云去见负责接应的师兄，师兄见他神色憔悴问是不是没睡好，青云回答是昨晚睡觉的时候和头母狼打了一架，还打输了，现在身上还疼着。
师兄脸色突然就阴沉下来，刚出师门就搞这种男女苟且的事情，以后还能不能学好了。正要好好教育这个不成器的师弟一顿的时候，不远处传来阵吵闹声。
“他抢我铺盖不还我，还不让我睡觉，凭什么不该打？”
“你和天策府的打打架就算了，长歌门都是读书人，你就不会客气点？”
“他不对在先，我凭什么还得客气？”
“赔礼去！去还是不去？”
燕无妄面对师姐举起的盾缩了脖子，“去去去……”
付青云的师兄好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苍云的女人真可怕。”师兄说道。
“是啊。”青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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