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晟毫不在意,又问:“都读过什么书了?”
刘符心里一凉,暗道这人该不会是个教书先生吧,自家那个已经够让人受的了,再来一个岂不是要了他的小命?短短两句话间,他便经历了从偶遇世外高人到被教书先生搭话的巨大落差,潮水般的失落瞬间淹没了他,他挠了挠头,将敷衍都写在了脸上,随便“嗯嗯啊啊”了两句后,便一溜烟地跑了。
王晟从见了他,总共只说了三句话,也不知是哪句惹得这位小王上不高兴了,眼看着他跑远,追也追不上,又不知道他的住处,只得站在原地,寄希望于他还会再回到原处玩耍。也是他幸运,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果然见刘符又慢悠悠地走了回来,手里还提着一根和他自己的手腕一般粗的树枝,一头削尖了,露出里面浅色的木纹来。
刘符见他还站在原地,露出惊讶的神情,却没和他搭话,径自走到河边,脱下鞋子,又把裤脚挽到大腿,然后便提着树枝淌进河里。他露出纤细的小腿,膝盖骨好像轻轻一捏便能折断,绝难让人联想到日后威名赫赫的将军或是雍王——不同于后来那仿佛被太阳翻晒过的小麦色,这时的他,看着如同蒸得很好的米,白得饱满又晶莹。他站在水里,十只圆滚滚的脚趾踩在河床的鹅卵石上,圆圆的指甲里透着淡粉色,被清澈的溪水轻轻晃动,模模糊糊的,好像也是十块大大小小的鹅卵石。
于是王晟犹豫片刻,即使知道可能会讨人嫌,还是走上前去,站到河边。刘符没注意到他,他正一手提着树枝,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地盯着溪水,专注得仿佛一只鱼鹰。过不多久,他忽然猛地向下一叉,只听得哗啦一声轻响,随后刘符神情一松,露出一个笑来。他举起树枝,那上面果然串了一条银色的鱼,夕阳被鳞片打碎成金灿灿的斑点,在那上面闪着细碎的光。这条可怜的鱼受了重伤,拧着身子扑腾了两下,最后一次将水打在刘符衣襟上,随后便垂下去不动了。刘符将鱼摘下来,正打算扔到岸上,已经扬起了手,却见王晟不知什么时候也跑到了河边,不禁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手上的鱼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王晟会意,忙承诺道:“你且放心,我帮你看着,不会让旁人拿了去。”
他看上去一本正经,绝不像是一个偷鱼贼,刘符犹豫了一下,然后相信了他,一声不吭地把鱼扔到了王晟脚下。他又一连叉了三条,然后才心满意足地上岸。王晟问:“烤着吃吗?”
刘符点点头,拣枯枝串鱼、生火,一气呵成,王晟在一旁看着,暗道原来王上在这么小的时候,烤起鱼来就这么熟练了。
刘符见烤得差不多了,把第一条鱼从火上拿下来,递给王晟,朝他抬抬下巴,“给你的。”
王晟愣愣地接过鱼——万万没想到这里还有他的一份,这让他几乎要受宠若惊了。随后便听刘符又道:“这么瘦,看着真可怜。”
他说的当然不是鱼,王晟有些哭笑不得,道了一句谢,吹了吹,然后便咬下了第一口,细嫩的鱼肉翻出来,白得像雪一样。他想起相府仓库中常备的几个布袋,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刘符问:“怎么?”
王晟下意识道:“还需一些调味才好吃。”
刘符闻言,张大了嘴,一下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吃我烤的鱼,还要挑拣这么多?”他不高兴了,作势去抢王晟手中的鱼,本以为王晟一定不会给,却不料王晟只是乖乖地由着他动作,一点抗拒都没有,当他毫不费力地把鱼拿在了手里时,愣的反而是他了。
王晟放下了手,看向他的眼神里有几分歉意,刘符被他这么看着,不甚自在地咳了一声,犹豫再三,又把鱼还给了他,恶声道:“你再多说一句,就不给你吃了!”
王晟两手接过了鱼,笑着点点头,当真不再说话了。
刘符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而去烤自己的鱼。这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辽阔的天幕显出几分赤色,无论什么东西的影子都被拉得好长,仿佛天与地都变大了几分似的。刘符认认真真地翻着鱼,长长的眼睫低垂着,被暮光一照,在脸颊投下两片暗淡的影子,被升起的轻烟撩过,时不时便要颤上一颤、抖上一抖。他这时又矮又瘦,两条胳膊竹竿似的,脸上却很是有些肉,不说话的时候,倒有几分招人疼的可爱。
王晟一面慢慢地吃着鱼,一面瞧着他,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不出。过了一会儿,刘符烤好了自己的鱼,神情一下子生动了起来,方才的乖巧果然荡然无存。他忘了自己刚才还不许王晟说话,反而问道:“你从哪来的?我从没见过你。”
王晟答:“我从长安来。”
刘符点点头,忽然问:“你是大官吗?”
王晟愣愣,随即也点点头,“算是比较大的官了。”
“和张主簿谁大?”
“比他大一点。”
“和李县尉比呢?”
王晟笑了,“也大一点。”
刘符打量了他一眼,“那仇县令呢?”
见刘符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王晟眼中忍不住又露出笑意,这次他想了一想,然后才道:“或许还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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