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竹冷眼望着他蓝瞳里眸光漾动。他与他朝夕相对甚久,一眼便知他口不应心,不由涌起一阵恼忿之情,心道:“直到这个时候,他还在骗我。”
雒易旧伤方愈,气色仍旧很差,双眼深陷,显得眼下的泪沟分外明显。沈遇竹冷不丁伸手在他眼下轻轻一抚,笑道:“真可惜!这么一双永远也不会流泪的眼睛,要这一对泪沟有什么用处呢?”
雒易一时错愕,止住了口,沈遇竹也已收回了手去,笑道:“不,雒易,这还不够。”
他长身立起,俯身贴近雒易耳廓,低声说了什么。雒易眉间掠过一丝愠怒,尽力忍下了,抬眸望向他。
“当真?”雒易阴沉沉地反问道,“这便够了?”
……
他忽然心中一阵酸涩,低声道:“雒易……你别欺负我。”
雒易听他说到最后一字,语调已然有异,不由一怔,还未转过脸去,却感觉沈遇竹跪坐下来,揽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肩上。
他不知道此刻的沈遇竹思潮翻涌,脑中充斥了种种可怖的猜想,喉头壅塞了千言万语,想要一一向他问清:想要了解他的过去、想要知道他遭受过什么样的对待,以至于变成如今这般冷硬倔强、不肯轻信于人的性情……更想让他知道,他大可不必总是竖起心防,可以放心地将自己的软弱交付给自己……可是,他会相信吗?
窗外冷清的夜风吹过,盏上烛芯“毕剥”一声轻响,爆出一瞬耀目的火星,焰火像是被难耐的痛苦所煎熬,剧烈地抖动着。
感受到肩颈处沁来的温热湿意,雒易愈发惊疑不定,僵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幸而身后沈遇竹鼻息轻缓,已慢慢恢复了平素娴静。他抚着雒易的鬓发,若有所思道:“我实在不及你。”
雒易眸光闪动,望着他道:“你这便原谅我了?”
沈遇竹自嘲一般笑了笑,温柔道:“你便是算准了我不能忍心。”
雒易心中一紧,望见沈遇竹的长睫低低垂下,掩着一双黑沉沉的驯鹿一般的眼睛,为他重新包裹创伤。他竟也觉得一阵惘然迷惑,低道:“为什么?我……我分明对你做过更恶毒的事,为什么……你不愿意报复我?”
沈遇竹道:“因为‘报复’一文不名。”
他抬起双眸望着他,目光滢润,潺潺得像是浣洗伤口的清泉,让雒易禁不住微微颤栗起来,听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想要的,是更珍贵的东西……”
他倾身过去,吻上了他的双唇。
沈遇竹的吻技自然青涩,然而吐息舒缓,情致温柔,委实教人难以拒绝。雒易被他揽在怀内,只觉得像是唇焦舌燥时乍饮一泓甘泉,清凉甜美的琼浆汩汩侵入皲裂的心间,让人醺然沉醉,怎样也无法餍足。
沈遇竹吻他许久,稍稍退开些,垂目望见雒易身上斑驳血痕,眼中怜惜,轻声道:“让我把这些卸了好不好?”
……
……
雒易僵住了身躯。他心知沈遇竹所说丝毫不错。他自十三岁罹逢劫难,遭人以淫术邪法胁迫蹂躏,筋脉精血受尽摧残,险些送掉一条性命。虽则侥幸未死,却变成了这副不知廉耻的体质……
一阵恼恨直冲心头,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想起三年前初见秦洧之时,他所说的话——
“雒大人,委蛇族人天赋异禀,少数人与生俱来这一尾‘延虺’,与修道者费尽心思炼养的内丹有异曲同工之妙。以正,能精进武功,以邪,能采阴补阳;化用得法,甚至能驻颜延寿,以期长生境地。可惜天意弄人……你的‘延虺’因过去的摧残而走火入魔,异变成不受羁縻的邪祟之物,以此造成沦丧心智的种种行径,绝非是宿主的意志所能抗拒……雒大人,我明白您对此事深恶痛绝,可是性命所关,无法可想,倒不如顺其自然……哎呀,我可不是建议您听之任之,来者不拒。要安抚一尾‘延虺’,只能借助于另一尾‘延虺’才行,而且血缘愈相近的,羁縻安抚的效果愈佳。当然,这办法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见得容易,最好要让对方能心甘情愿催动自身精血,为你燮理阴阳二气,使之平和归位,这病症才有痊愈的可能。否则,仍旧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秦洧所言,他当时并未尽数听明,其时的他,只被那一股愤懑暴戾之气冲昏了头脑。他从前折辱沈遇竹,有几分是为了**,又有几分是为了冲抵掩饰那不得不受制于人的羞辱和恐惧?一生桀骜恣睢,最恨受缚于人。偏偏被命运戏弄,为了生存,又屡屡做出雌伏于人这般丑行……十年了,他早该习惯了。事到如今,才来心生不甘、作出种种拘谨羞耻之态,岂不太过荒唐可笑了吗?
他紧紧阖上双眼,苍白手背上青筋兀然,用尽全力压下心间上涌的痛苦与恻然。慢慢***腿,不再做任何反抗。
然而预想之中的亵辱并未到来。
脸侧传来轻柔的摩挲,睁眼看到沈遇竹伸手抚着他的鬓发,若有所思的清澹黑眸像是已然看尽他心中所想,如清泉潺潺,尽是冲虚恬静之意。
他轻声说:“你不用难过……虽然你不肯与我说,但我也能猜得一二,你做这些事,怕是与你身上那尾‘蛇’有关,远非你本意如此……”他顿了顿,掩去话中一丝涩然之意,柔声道:“所以,自甘卑贱下流的话,我不许你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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