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没有挣脱，低头看了她一眼，面上辨不出喜怒，“你还挺心急的嘛。”
手中攥住的手臂远比她想象的还要纤细，嬴抱月不禁一愣。
“我……”
嬴抱月自觉失礼，松手退后的一步，“晚辈只是……想不明白。”
“你想不明白什么？”
山鬼眼波流转，忽然掠过一丝薄怒，“是不明白你师父为什么要嫁我，还是觉得我不值得嫁？”
她即便在盛怒之时也美得惊人。嬴抱月在千军万马前也不曾胆怯过一分，但在此人面前却不知怎的就是底气不足，被逼的又退后了一步。
嬴抱月心中明白，她之所以底气不足，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那一纸婚约。
她师父上辈子可以不嫁人就生子，却对自己的婚事看得极重，甚至可以说有些洁癖。
如果真的愿意将自己的婚事当作交易手段，就算不嫁姬墨，她大可以嫁嬴帝嫁宋斋嫁季大，总之有的是人选，婚后也能过的自在。
不需要有夫妻之实，大司命的丈夫这个名头本身就是一个资源，足以做尽文章。
可哪怕在受政敌攻讦等最艰难的时候，她都没有动过自己婚事的主意，坚持终身不嫁。
很多人不明白林书白为什么在此事上那么固执，嬴抱月却隐隐明白其中缘由。
对林书白而言，嫁给一个人是一件很神圣的事。
她师父这一生，为了她，为了秦，为了修行界，为了百姓，舍弃了很多东西。
但她唯独想要为自己保持这一份自由。
不嫁人，她就不会属于任何人，她就不会和其他人绑在一起。
对于这个本不属于她的世界，她可以一个人来，一个人去。
可以说，不嫁人，是林书白在这个与所爱之人不志同道合的世界里最后的坚持。
嬴抱月了解这一点，所以她宁肯自己去和亲，也不愿有人在婚事上逼迫到林书白。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师父却最终为了山鬼放弃了自己多年的坚持。
山鬼虽然口口声声说她师父嫁她是做戏，但嬴抱月心中明白。即便要大费另一番周折，但以她师父的智慧，当时困境肯定是还有别的法子解决的。
正式的婚约对她师父而言意义非凡，绝不可能轻易下决定。
到底是什么力量，改变了她师父的想法？
是慕容音的美貌，是对她处境的同情，还是……
不，都不是。
嬴抱月凝视着眼前这个改变了她师父的女子。
她心里清楚，之前的那些理由，都不足以让她师父放弃自己的坚持。
“怎么？你师父想要保护我的这个理由，就那么不足以让你信服吗？”
山鬼静静注视着嬴抱月，“还是说，遇到同样情况，你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嬴抱月一愣。
她……会。
如果当时慕容音的身份真的即将暴露，为了保护这样一名女子，换做是她，她也愿意这么做。
察觉到嬴抱月眼神的变化，山鬼视线微微闪动，心中长叹一声。
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了姬墨在南楚面对嬴抱月时的心情。
在林书白生前，山鬼的确很讨厌那个对方口中无处不在的徒弟。
可林书白不在了之后……
山鬼袖子下玉白的手指微微攥紧。
她不得不承认，无论前世今生，这名少女，都是最像最像林书白的人。
这种相似不是容貌气质上的相似，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林抱月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明白，林书白还活着。
活在这名少女的心里，活在她的骨血间，活在她的目光中。
林抱月，永远都是林书白怀里的那个月亮，是大司命生命和意志的延续。
“既然你也会这么选，为什么要质疑你师父的决定？”
山鬼轻哼了一声，“难道觉得你师父做这个决定不理智？”
她淡淡瞥了嬴抱月一眼，“你去北魏推宁古塔救那个北魏女子的时候，你可不见得比你师父理智多少。”
想起那个名唤孟诗的女子对嬴抱月的依恋，山鬼心中就有气。虽然那人和她没多大关系，但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在孟诗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这对师徒，真是要命。
“宁古塔……”
嬴抱月一僵，苦笑道，“当初把宁古塔的砖设成敲门砖，你果然是在试探我吗？”
试探她……是否和她师父是同样的人。
“不全是，”山鬼淡淡道，“那种地方，本就不该存在了。”
她不能下山，若她能下山，早把那里给铲了。
嬴抱月点头，但旋即她意识到山鬼又把话题扯开了，“山……”
慕容音瞥了她一眼。
“师……”
嬴抱月想要改口，但师娘那个“娘”字就明晃晃卡在她嘴边，怎么也叫不出口。
和她师父有关的人，在她心中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山鬼静静望着她面露难色，忽然重新看向湖水。
“依照誓言，你师父半年后助我登入天阶后，就经常来这儿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嬴抱月却知道山鬼在说什么。
最初为了防止世人怀疑慕容音还活着，她师父的确是憋了半年才重返西岭雪山。可随着就在慕容音逃婚的事渐渐被世间遗忘后，她师父逐渐变得百无禁忌起来。
之前对于自己从等阶三升到等阶二的过程，慕容音直接来了一句两年后，但嬴抱月很清楚，她师父可不是这两年间就再没踏足西岭雪山。
在那半年后，她师父几乎每隔两个月就会偷摸着上一次西岭雪山。
至于为什么说是偷摸着……
以她师父的实力，人神可以单日往返整个大陆，只要打点好身边的人和事，从宫中消失个把时辰跑躺西岭雪山完全不会被人察觉。
不过在宫中时，嬴帝几乎每日都会要见她，想在外留宿一夜就难以实现。
但林书白有别的办法。
按照军中惯例，一年中每隔三个月，大秦国师都有一次代皇帝去永夜长城督察守军的机会。
就在后辽长公主逃婚一事发生的半年后，林书白以西戎心怀不满边境不稳的缘由，启奏皇帝，请求将去永夜长城督军的次数改成两个月一次。
嬴帝同意了。
后来在白虎神子正式诞生后，她师父再次启奏皇帝，将这个频率改成了一个月一次。
嬴抱月甚至记得，曾出现过距离上次督军只过了半个月，她就发现她那本该呆在阿房宫里的师父又偷偷出现在了永夜长城的军营里。
永夜长城，毗邻西岭雪山。
怎么说呢。
那段时间她师父光顾西岭雪山的频率……
大概也就比嬴苏跑来永夜长城找她的次数还要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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